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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任職加州矽谷,東海大學室友林得華,年假時返臺省親,並照顧臥病多年的母親就醫。

 寒夜老友促膝長談,話題難免迴繞大學往事。

 雖然在學校時適逢嬉皮風盛行,不過東海校園仍有不少風度翩翩的淑女和紳士,然而,得華的泥土味卻顯得相當特殊。農忙時,他就回西螺幫忙插秧、割稻。同學相聚時常常提及的話頭是,他曾穿木屐來去東海與西螺。

 得華很有運動天份,初學網球不滿一年就是校隊的主力。有一年,報名參加學校的三千公尺比賽,下山忘了時間。一進校門比賽即將開始,匆匆脫下鞋子、外衣,沒等換穿短補,更別提做預備操,即赤腳下場比賽,竟然是第一名。

 一九七三年春,因為寫書法成品,寢室的桌子不夠寬敞,當時,得華在物理系工讀,帶實驗,得室友之便,夜晚或假日時,將文房四寶搬進物理實驗室,寫將起來,那在乎週遭是否諧和。其時,得華的女友,中文系的吳月櫻──現在的林太太,也隨得華在實驗室夜讀。有天深夜,陪得華送吳月櫻回女生宿舍後,邊走邊談,談到學校近況──七○年代初期,正是東海大學改變舊傳統的過渡期。一九七二年暑假,謝明山接東海校長以後,校園草木稍有異樣,東海人感到渾身不自在──談到前方不遠處校長公館前庭小路邊,插著一方木牌:「私人住宅,閒人勿進」。想想從前晚飯後,天氣晴朗,興致來時,四處逛逛,偶爾穿過松林,進出校長家後院,在草皮上蹓躂躂,好生自在。東海校園內竟出現「私人住宅,閒人勿進」的警示牌,這豈只是如鯁在喉而已,簡直是佛頭著糞。越說越不是滋味。走近校長公館,夜深霧重,春寒料峭,四面不見人影,起腳一踹,木閘飛出丈餘,彈了兩下才平躺草地上。兩人相視暢懷,是夜好眠。

 給點顏色瞧瞧。

 來陰的,總是雞鳴狗盜的勾當。

 選在中午,踢到東海路上,讓路過老師、同學瞧瞧,不是更好?

 血氣方剛,匹夫之勇。

 馬後砲!馬後砲罷了!

 幾年前,興來,參加校友會。會中,三五校友聚集在一塊,邊吃自助餐邊交談。話題離不開往日東海。幾位梅可望接管東海以後畢業的學弟說:「聽學長說,謝明山時候好好!」

 當場差點沒噎到。

 一九七三年暑假,一則等召集令,再則想讀些書,而且很喜歡東海校園,所以,畢業典禮後,留在學校校近三個月。讀書、運動,日子過得真逍遙。有一天,在體育館北側門,遇到一位體育老師。當時東海人口稀少,同學和教授經常碰面,大家相當熟悉。和老師寒暄後,很快的,話題切入學校種種。

 校長新買了一部進口車。

 東海經費非常拮据,何況原來的車子看起來還不錯,為甚麼要買新車呢?

 聽說新車被砸了,送鈑金。

 曾約農校長以後,歷任校長似一代不如一代。當年「逼走」吳德耀校長,再看看現在的樣子……

 這可不是「新的未來,舊的好寶惜」,是人家有意將東海搞爛。

 是啊!早就被「光復」啦!

 記得是一九八三年吧?得華在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拿到博士學位,回臺灣找工作。得華出國留學後,一直思念故鄉,牽掛雙親,但「白色恐怖」,還是令平時在校園放言無忌的他,躊躇多年,獲博士學位後才回國。

 得華在柏克萊時,認識後來獲得諾貝爾獎的李遠哲,李遠哲熱心推動海峽兩岸的科技發展,鼓勵熟識學生返國貢獻所長,李遠哲曾經介紹得華到中央研究院。或許當年李遠哲還不夠份量,或許化學所經費短缺,得華沒能進中研院,更因為孩子的教育問題,得華遂長留美國。

 得華的大兒子,嚴重弱視,幾近目盲。如果返臺工作,孩子就學的情形堪憂,更別提前途。為兒子著想,得華只有強忍思鄉情懷了。曾經見過此子兩回,發現他偶爾行動稍遲緩之外,言談舉止並無異狀。得華說,學校為他一個人,增添設備,聘請專人教導呢!

 這幾年,每當年末時,得華都會回來探望雙親。有時到日本開會,得便趕回臺灣,停留幾個鐘頭就匆忙離去。他返家時或看他去,或通個電話。有時不經意,年節一過,接到他的賀卡,才發覺他己經來去臺灣。

 「相見亦無事,不來忽憶君」。多年來,偶爾默默凝然時,還會因老友叩!叩!叩!響徹宿舍的木屐聲而戰然定神。 

 (一九九二年仲春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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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昭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