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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前言

 《月光下的男孩》榮獲二○一七年,第八十九屆奧斯卡最佳影片,影片的編、導巴瑞.賈金斯曾透露:電影中三段式敘述手法,靈感來自侯孝賢導演,《月光下的男孩》是向侯孝賢執導的《最好的時光》致敬。筆者曾在《最好的時光》跑過龍套,乃雜寫拍戲時的點滴,湊合舊作,聊為續貂。

 ▲二○○五年春天,侯導在臺北大稻埕「臺北偶戲館樓」拍攝《最好的時光》第二段〈自由夢〉,筆者有幸擔任臨時演員,扮演連雅堂的詩友。

 演員休息室設在拍片現場老房子旁的旅社,第一天在休息室,和兩位主角,舒淇、張震,以及臨時演員夏紹虞、Martin等人初次見面,包括跟班、化妝師等,近十人,擠在一間小客房裡。雖然第一次見面,但大家一見如故,相談甚歡。由於經常要枯坐多時,等候傳喚,得找話題打發時間,印象最深刻的是舒淇很健談,常講一些有顏色的謎語讓大家猜,氣氛營造得滿歡樂的。舒淇的弟弟提起,成龍在國外拍戲時,喜歡請當地的跟班,順便學習語言。相對之下,張震的話不多。

 拍戲之前,筆者已做功課,除了溫習個人的歷史常識,將連雅堂的詩文集重新讀過一次,還到「臺北新舞臺」請教京戲名伶李寶春,穿長袍時,舉手投足怎麼樣才襯頭,例如寫毛筆字,有那些細微的動作。

 拍戲時,由於沒有劇本,口白,演員隨興交談。或是侯導知道我有劇場演出的經驗,一定的歷史知識,能夠以臺語吟唱古詩,遂要筆者上樓梯,進場時,一路吟唱唐詩,詩友們聚在廳堂時,由筆者即興發言。

 電影呈現的時間是:一九一一年三月三日夜晚,百餘臺灣文化界人士在臺北薈芳樓宴請啟超(任公)之後,連雅堂和幾位詩友「續攤」,戲就是「續攤」時的景象──多數演員可能不知此一背景。侯導指示筆者,唸出任公詩句:

 「破碎山河誰料得,艱難兄弟自相知。」

 等候時,筆者「審音律度韻」,一上場即「唱」出此句,接著,發表聽任公一席話之後的感言。侯導知道筆者擅長書法,還刻意取藝妓看我寫毛筆字的鏡頭。

 等候上戲的空檔,和張震閒聊時,建議他,讀些連雅堂的著作,多了解故事背景,對角色的詮釋或許更有幫助。因相談甚歡,有幾回深夜張震開車送筆者回住宿的地方,一路暢談電影,生活點滴。

 拍片時見識侯導的脾氣,有回攝影師喊:「穿幫」。侯導回說,演員的氣氛很好之後,握著拳頭猛打箱子發洩情緒。

 演戲,臺南、臺北來來回回跑了近十趟,有回搭高速公路巴士回臺南時,路上竟接到電話,翌日早上有戲,隔天一早趕搭飛機北上。斷斷續續演了近二十天,參加臺北電影首映時,看到的電影,筆者的鏡頭只有幾秒鐘,吟唱、放言高論、寫字等等,都不見,電影就是這麼回事。終究侯導給了此生難得的際遇,除了感謝,還是感謝。 

 同年夏天,侯導的公司拍攝故宮宣傳片,要筆者扮演督陶官「唐英」,再次「剃光頭」,之後的秋、冬,在北京炎黃美術館、約旦安曼世界文化論壇的書法展,因頭髮還不長,乾脆理三分頭。近十個月理光頭,也是個人難得的形象。
 《最好的時光》刻劃三段狂飆時代的愛情故事,是侯孝賢的臺灣百年史詩。
 二○○五年四月廿日子夜,傳來《最好的時光》,入圍法國坎城影展的消息,其中第二段,鋪陳連雅堂的戀情。電影入圍坎城影展,適在連雅堂的孫子,國民黨黨主席連戰出訪大陸前夕,海峽兩岸,風雲再起的當下;這,豈只時空切合,歷史的偶然和必然之間,似有其脈絡。筆者和影片的淵源,為電影入圍高興的同時,也為電影情節的人文背景強作解人。
 連橫,字雅堂,近代史學巨椽,《台灣通史》作者。連橫一生反滿、仇日,憧憬辛亥革命之後中國的民主共和,不但幾次遊歷神州,且體國經野之志更盎然詩作:「我志欲請纓,慷慨事金革。提劍出國門,驅車度沙礫……班超亦書生,手平卅六國。及今尚未衰,繼起追前跡。」連橫足堪承載大時代的縮影。
 連橫一生多次往來大陸讀書、工作、旅遊,早在十九世紀末就到上海聖約翰大學短暫就讀,返台和台南殷商之女沈少雲結婚後,曾服務於廈門《鷺江報》。
 一九一一年,即《最好的時光》刻畫的第一闋史詩的那一年,春天,有戊戌政變聞人梁啟超造訪台灣。梁任公詩句,「破碎山河誰料得,艱難兄弟自相親」、「萬死一詢諸父老,豈緣漢節始沾衣」等等,令連詩人及其文友頗有感慨。而日本統治下,台灣人該當如何調適,任公亦多開示。
 一九一一年秋天,辛亥革命成功,肇建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。劍花室主人興奮之餘,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一四年,遊歷大陸近三年,有「江山歸故主,冠劍會群雄」的昂然氣魄,更有紅粉知己的風花雪月,「一簫一劍且流連」。奈何「老母在堂,少婦在室,馳書企歸」而返台,有《大陸詩草》記故國遊。
 《大陸詩草》有許多歌詠秋瑾、張振武等革命先烈的詩篇。而〈壬子十月十日〉「何如十月之十國民呼萬歲共和之國此權輿,慎勿內訌外傳為人奴」,流露對祖國民主共和的期許。另,〈哭蔣渭水〉,「中山主義誰能繼,北望神州一愴神」,愴然首創文化協會和民眾黨的蔣渭水,應也是書寫連橫的政治觀。
 還有,像「今日匈奴猶未滅,妖氣真逼塞垣雄」是外蒙古獨立之後,連橫的憂國之情。對於民國肇建依始的亂象,連橫有詩,「大盜竊國柄,小盜亂市朝荊軻今不作,易水風蕭蕭」,直有荊軻無覓之慨。另,〈北望〉一詩,批袁世凱僭帝。
 連雅堂早有移居大陸的盤算,西湖遊罷,曾去書少雲夫人,相許「他日移家湖上住,青山青史各千年」。二年代,夫婦倆真的移居杭州西湖,因時局紛擾,被迫回台灣。
 由於反滿,所以連雅堂詩文中有許多標舉反清復明事蹟,像:告延平郡王、臺灣詩乘序、賜姓始末書後、書黃蘗寺僧、明定國將軍墓記、閒散石虎墓記等等文章,以及多篇有關延平郡王的詩作都是。
 至於仇日,國仇之外還有家恨。滿清割讓台灣後,連家故居台南馬兵營,由法院購買,建廳舍。而連家來台始祖即居住兵馬營,到連橫已七世。因家毀而飄泊四方,「八年不看臺南月」,「淒絕釣遊舊時地,夕陽空下馬兵營」,甚至「馬兵營外蕭蕭柳,夢雨斜陽不忍過」。毀家之痛,何時能已。
 毀家飄泊、心繫祖國,一九三年代初期,不但連橫的獨子連震東(連戰父親),到大陸唸書;連橫夫婦也定居上海,並亡故大陸。
 當年,連橫慨嘆「我生多喪亂」,「提劍來大陸」。「他年各有湖山約,管領風雲百自由」,今,再逢變局,連橫的孫子,連戰將有大陸行,因電影工業的挪移時空,祖孫兩人,竟可能齊唱「慎勿內訌外侮為人奴」,豈歷史可預設。

2005.04.20.初稿。2017.03.01增補)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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