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:
顏世鴻,台北醫學院畢業後服務於私立臺南仁愛之家,一生醫治病患達兩百萬之譜。據顏世鴻同事描述,曾經目睹病患送到仁愛之家急救,已經脫糞了,在門口等著的顏世鴻,拉出病患後即背著進醫院急救,不在意白袍被糞便沾污。讓這位後輩醫生深受感動,「如果是我,能夠像顏醫師那樣嗎?」
府城仁醫顏世鴻家族,三代抗日,其事蹟世人多不知。筆者多年前曾撰寫世顏鴻家族從乙未之役參與抗日,乃至回大陸從事抗日地下工作等,諸多極其感人的事跡。
試摘錄拙作,以回應當下的收割者:
▲一九二七年孟秋,顏世鴻生於高雄旗後。
曾祖父潘淵泉,約在一八八0年帶著祖父顏達來臺。一八九五年乙未之役,顏達虛歲十八歲,參加劉永福麾下的義勇軍,兵敗蕭壠後,顏達只有心懷怨恨地做個順民。顏世鴻的伯父名邦,父親名興,以「邦興」為兒子命名,可以了然當年愛國青年的節操。顏達一家,曾居住臺南市清水寺附近,打造金飾為業。一九二一年初,顏興到高雄投靠哥哥,當年夏天顏達去世,顏興決定留在旗津,每晚騎踏車到左營舊城上漢文課,上課約一年,一九二六年和張翠X(按上羽下文)結婚。
顏世鴻的母親,高雄哨船頭人,外祖父是怡記行店東,英國領事館就是租用原來的怡記行。外祖母是仁武鄉後庄也首富林家,林家也是「抗日世家」,顏世鴻母親的三位舅舅,大舅林有、二舅林長死於乃木師團枋寮登陸之役。三舅林茂,管帶林少貓屬下,一八九七年與日軍交戰重傷,未痊癒即襲擊鳳山警察署,事敗被活埋。
顏世鴻的二舅張錫祺,一九二五年畢業於日本千葉醫專,與馬場崎債子結婚,岳父馬場大佐曾參加一九一四年日軍攻青島德軍之役。張錫祺返臺後,在高雄設「光華眼科」,有鑑於中國大陸缺少西醫,一九二六年到二九年,開班招收十位學生,包括顏興,以及顏世鴻的五舅張錫鈞。白天實習,晚上授課兩小時,由於學生的程度參差,遂統一指導以拉丁文寫病歷。三年結業後,這些學生在大陸的溫州、廈門、深滬、泉州、上海開設「光華眼科」,並致力於祖國的醫療教育,日後且成為一生的志業。
一九二九年夏天,張錫祺到上海行醫,兼東南醫學院眼科教授,四五年擔任校長。病患中,貧民開白內障可以免費,有錢人得付金條一條。一天的收入,可以買一部一般型的福特轎車,不過他的錢多花在辦學校,幫忙朋友。臺灣光復後,張錫祺和張錫鈴(顏世鴻的三舅,字邦傑)回台,曾擔任行政長官公署參議兼祕書,張邦傑排名僅次於葛敬恩祕書長。二二八之後,張邦傑與陳儀鬧翻,被派到福建辦事處當主任,不赴職,乃轉往東北做生意。張邦傑後來還是回台臺,以革命為業的他,在甚失意中過世。張錫祺不到一年就回上海,因安徽醫療資源缺乏,五0年將東南醫學院遷合肥。中國第一部眼科學,及眼底圖譜是他寫的,曾參加柏林博覽會獲獎。
顏世鴻的五舅張錫鈞,抗戰時是上海市國際問題研究會負責人「長江一號」──命名由來,顏世鴻推測,來自「弓『長』」張,以及張錫鈞號「大『江』」。為了國仇家恨,為了光復臺灣的宿願,在上海從事地下工作。日軍登陸杭州灣、日本攻擊珍珠港,以及德國攻蘇聯的情報,都是由張錫鈞呈報給王芃生(曾任軍事委員會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)──張錫鈞不少情報來自顏世鴻的姑丈郭漢海。
郭漢海也是甄試眼科醫師,麻豆人,出身東京府立六中,太太麻豆林家人,生下一個孩子後過世。顏世鴻的姑媽是林家養女,以女佣身份到郭家,之後當繼室。郭漢海到大陸和顏興學眼科,抗戰時,擔任日本第十軍翻譯官,後來和「國際問題研究會」連絡,將日軍的消息通知張錫鈞──或說情報自二十世紀蘇聯最著名間諜理查.佐爾格。一直到一九四五年,日本人才知道有這麼一個組織,張錫鈞即時化裝成和尚逃脫,張錫祺被捕,憲兵看到他岳父馬場的戎裝畫像雖客氣一點,但還是被關。。
一九三六年春,顏興到廈門。因張錫鈞忙於地下工作,張錫祺得照顧東南醫學院,經常不在醫院,三七年,顏興準備到上海法租界光華眼科幫忙,當年七七中日戰爭開始,八月二十三日,日本撤僑最後一班船,當天,張邦傑突然要顏興歸台。張邦傑強調,「台灣革命同盟會的決定」。
匆促決定回台,湊了當天收入的零錢,家裡的龍銀,以及張邦傑給的一百元,就匆匆搭上最後一班船。上船不久,日本領事館的「特別高等警察」找顏興問話一小時。回台灣後,先到高雄,寄身之處無著,即回台南,先住在米街長輩家的香蕉寮裡。後來在慈聖街莊孟侯的大東醫院,以醫務助理名義擔任眼科「密醫」──中國的眼醫執照日本不承認。
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,日警到香蕉寮搜索,帶走顏興,十二月三十一日回家。三八年春,搬到今赤嵌街。七月下旬,第二次被押,因張錫鈞以「小張」之名從上海匯來八十圓匯票,要顏興一家到上海去,特高嚴刑拷打,追究小張是誰,顏興不說,絕食一個月,牛奶以外只喝開水。很可能特高照會日本領事館後沒有下文,才能夠在三八年十一月出獄。入獄期間,莊孟侯每月送給顏家二十圓,加上全家貼錫箔才勉強維持生活。出獄後,從赤嵌街搬到佛頭港吳定吉家後面的平房,比較靠近大東醫院。時常有一位特高警察高橋來站崗,吳定吉願意收容,是有相當勇氣。
光復後,張錫祺、張錫鈴回台擔任參議兼祕書,顏興當了接收委員,負責接收臺南的「慈惠院」和「臺南圖書館」,一九四七年擔任「內政部調查站台南副站長」,站長是袁守謙。顏興曾擔任民選台南市北區區長,台南市議員,有多篇關於史地的著作,以及《鳴雨廬詩稿》傳世。
一九六一年,顏興參選省議員,以兩萬八千餘票落選。參選的原因之一,可能為了讓渉及「台灣省工作委員會學委會李水井等人案」的顏世鴻早日平安回來。同一年九月,腦幹出血,未滿五十八歲去世。
顏興「一生苦難,冒著生命危險回臺灣,卻徒勞無功。即便有功,像張錫鈞,又如何?人生難得如此之輩,為民族,為國家,為不能吞忍的俠氣,空身赤拳深入龍潭虎穴。為報乙未之仇,光復父祖立身之地,但,一在臺灣,一在中國大陸,於祖國蹉跎、失序的環境下,不得不棄世而去,始終繫念者,苦難的祖國、家人,直心中難捨,眼睛難閉。」顏世鴻這麼寫他的父親。
一九四五年三月十日,顏世鴻進台大豫科,三月二十日入伍,與尾崎秀實異母弟尾崎秀樹同部隊──傳,尾崎秀實提供情報給理查.佐爾格。三月二十七日到五月九日,駐守淡水,是二等兵。五月九日移到新莊西邊的丘陵,守衛林口機場。顏世鴻和同學擔心戰況不利時,日本人會對連上的六個臺灣人先下手。日本人很在意這幾位未滿十八歲的「知識青年」,有位立花中尉隊曾放話,「美軍登陸了,就把你們這些臺灣人幹掉再戰到最後一兵」,出生「叛國之家」的尾崎秀樹,應也在清除名單。「真要先剿臺灣知識份子,那可是一場血拚。」顏世鴻是輕機槍手,已盤算好,先占彈藥庫。且已約好第一個颱風來時,分三批逃走,但後來顏世鴻瘧疾病倒,同伴們等不到颱風,也沒逃。
一九五○年六月韓戰爆發,六月二十一日,就讀臺大醫科四年級的顏世鴻渉及「台灣省工作委員會學委會李水井等人案」被捕,坐牢十三年又七個月後才重獲自由。
臺大學生涉共產黨案被捕後,傅斯年校長以曠考的理由先將一干「叛匪」退學,叛決書下來後,因已退學處分而無從開除。傅斯年刻意為學生留一條生路,一九六五年顏世鴻得能插班進臺北醫學院。
(民國第二乙未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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