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前,有一則「中國城及海安路地景觀改造工程動土」的報導,吸引筆者注意的是,將「打通」海安路路面上,因地下街工程而興建的「底座」並「消除通風塔『路障』」。
閱讀到此,令筆者興奮莫名。雖然不知啥「底座」將消打通,「底座」到底是啥,總是高出路面的設施,和「風塔『路障』」能夠一併「打通」、「消除」當然是好事。即便花費一億餘元納稅人的血汗錢,但,總是「消除」之前的「錯誤政策」,值得肯定。
不過繼續閱讀此則報導,令筆者困惑的是,「風塔不但將以公共藝術美化,而且底座要打通貫穿,讓行人可以通行」。這,筆者就看不懂了。
既然底座和通風塔一併消除,為甚麼還「將以公共藝術美化」?既然「底座要打通貫穿」,莫非「風塔」可以「懸浮空中」,竟而繼續聳立?
筆者請教友人,原來,通風塔不變,只是美化罷了。不知為何有「打通」、「消除」、「底座要打通貫穿」、「讓行人可以通行」之類的說辭,甚且前後不一?
撇開新聞報導,既然豐碑依舊,乃貼舊稿一則,以呼應。
▲豐碑
赤嵌樓庭園有九隻石贔屭,駄著九方大石碑。
海安路上,新近豎立二十多座「豐碑」。
先談赤嵌樓的石碑。這些石碑是乾隆五十三年,西元一七八八年,乾隆皇帝賜給福康安、海蘭察、鄂輝等人的紀功碑。皇帝所賜,因此簡稱「御碑」。九座中有四座滿文、四座漢文,另一座滿、漢文並刻,高三米有餘,寬近一.五米。贔屭駄碑的贔屭或稱龜趺,坊間逕稱石龜。石龜駄著大石碑,壯碩可觀,非常珍貴。
乾隆御碑原立於臺南府城南郊的功臣祠,功臣祠位在今南門路自來水公司和郵局一帶,祠裡還有福康安等人的「長生祿位」,以表彰福康安平定林爽文之變,也銘紀十全老人──乾隆的「十全武功」。揆諸中國歷史的大洪流,舉秦皇、漢武、唐宗、宋祖的功業為標的,「十全武功」或許只是枝微節末,小支流罷了,遑論彎弓射大雕,建立橫跨歐亞大帝國的成吉斯汗。不過,因為是「御碑」,終究此地少見,值得寶貝。
功臣祠傾圯後,御碑立於南門城附近的農圃中。日據時,因開闢今南門路,移到南門城內。民國四十九年,為紀念「鄭成功復台三百週年」,配合維修臺南市多處古蹟,乃移到赤嵌樓南側。
乾隆御碑豎立臺南府城兩百二十三年後,府城又見「豐碑」。
民國一百年歲末,海安路上快速地立起一座座「豐碑」,不但數量多,而且量體高大,可能是御碑的十倍計,不過構件並非傳統的石材,挺立市井中的是現代感十足的鋼構。鋼構之於石材可有一比,「壽比金石」早有排序,「金」高踞「石」之上,自古已有論斷,何況「鋼」的強度,乃至融入時光隧道的潤澤時,其堅毅的氣質遠遠勝過「金」。可見,就數量、量體,以及材質,綜合評斷,海安路的鋼構「豐碑」,品相可能更高。
類此豐碑,西方最著名的紀功碑應是立於羅馬奎利那爾山邊的「圖拉真凱旋柱」。凱旋柱建於西元一一三年,以紀念羅馬皇帝圖拉真征服達西亞──今羅馬尼亞一帶的事功。柱高三十米,連基座共三十八米,柱身由二十個大理石堆疊而成,每一個大理石重達四十噸。圓柱表面刻滿圖像,盤旋而上,繞柱二十三周,是一件總長達一百九十米的偉構。圖像客觀浮雕行軍、駐營、攻戰、獻祭,乃至摹刻人物、服飾和特徵等等都忠實記錄,成為驗證當時社會、人文的最好史料。征服達西亞的事功或許偉大,不過終究征戰,充滿血腥殺戮,且圓柱高聳,遠不及我府城海安路豐碑穩重祥和,洋溢東方美學,且福利生民。
紀功碑的形式,除了「方」、「圓」之外,還有既方且尖的「方尖碑」。
「方尖碑」,以古埃及的方尖碑成名最早,現存十九座,數量可不少,甚至多到可以贈送他國。埃及本身仍有九座,古羅馬時期曾運走十一座到帝國首都,義大利的數量竟超過埃及。
衣索比亞也有尖方碑,阿克蘇姆王國建於西元三世紀初。衣索比亞的方尖碑一般高三至四米,多已倒塌,剩下較高的兩座一座高三十三米,另一座高二十四米。義大利占領衣索比亞期間,後者於一九三七年被墨索里尼掠奪到羅馬,以紀念征服衣索比亞和「新羅馬帝國」的誕生。二○○八年物歸宗主國,是少數成功索回被掠奪文物的案例。
近代最著名的方尖碑是聳立在美國首府華盛頓的「華盛頓紀念碑」,高一六九.三米,一八八四年峻工。一八九九年美國政府宣布:華盛頓特區的建築物,都不可高過華盛頓紀念碑,以彰顯華盛頓的功勳。
方尖碑,造型的特徵在於「尖」,不但尖銳,而且多孤立,然則,即便再高,總有極限,比高,遠不及相同類型,當代的摩天大樓。方尖碑的特徵:拔高、銳利、孤零,流露的是險絕、刻露,尤其多荒寒之氣,是不及我鄉海安路的豐碑,方正、群聚,甚至具備相互取暖的機能。
吾鄉海安路上的豐碑,是值得稍著墨。
從民族到府前路的海安路上,長八百公尺,寬四十公尺的馳道,或稱公園大道,或簡稱園道的路面上,橫亙著一道又一道,高逾兩層樓的構件,可能是古往今來,舉世僅見的道路奇景,值得標舉,彰揚。這直是當代「紀功碑」,不過,令人訝異的是,對於此一數千年來的曠世傑作,絕大多數府城人的反映,或是「近廟欺神」的木然,或「習以為常」的淡然,好似淪於「無感」,竟而「紀功碑」可以不書寫銘文。
海安路地下街工程動工二十多年來,驚人之作幾不勝枚舉。而今,工程終於進入尾聲時,天外飛來一筆,豎立豐碑的同時,可能是宣告臺南府城一個「異類斷代的開始」?
海安路上的這些長方型構件,神似豐碑,或名豐碑,多數可是海安路地下街機電設施的通風口。除了「紀功」,竟然還具有實際功能,一旦變天,長年「吐氣」的豐碑,還可相互取暖,殊屬難得。
省視贔屭上的乾隆御碑,比諸海安路上的長方柱體,不但形狀迥異,且材質不同,功能和意義也截然不同。最特殊的是海安路的豐碑,造型既近似聯合國大廈,或有一而再,再而三,再三再四統合聯合國的況味。頂戴舉世唯一的冠冕,洋溢俾倪「群碑」的傲岸,諒不僭越。
贔屭和石碑既是珍貴的文化資產,當下,無時無刻不接受科技的禮讚,昂然、無畏地迎著酸風苦雨。
海安路上的「無字豐碑」,是頌讚科技,抑或詠歎人文?乃至選擇色彩?抑或歌頌「同溫層」裡的「我」或「我們」?可能期待誰人撰述碑銘?可能寫些啥?或「裝置」、或「藝術」些啥?
可以是二○一七年新年新希望。
(二○一二年三月初稿,二○一六年歲末順稿、稍改。)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