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式所文 ～

　十二、一路蹣跚蹣跚

　救災之後，恢復以運送啤酒為主，大家樂得天天跑酒廠，抽分多，又有酒喝。跑酒廠，除了墨賊也，那一個不是紅緋緋*的臉回到停車場？瘦鴨也就是「範例」。瘦鴨也每回到停車場，打開車門，抓著車門邊把手，從踏板倒著下車時，人都站不穩。一下車就急著就近走到牆邊，不管是否地形隱敝，褲子的拉鏈一拉，逕自灑一大泡尿。走起路來「蹣跚蹣跚*」，竟然還可以騎摩托車，有時還要摃莊，玩幾把過過癮才回家。

　*緋：pa

　*蹣跚：ma se

　捆工說，生啤酒一大杯一大杯地喝，上車之前走路就「翩*來翩去」，奇怪的是，當車子起動，瘦鴨也手伏著HANDLE，好像回神似的，車開得再快，還是滿穩的呢！超車時也滿順暢的，即便玩命，終究還沒玩出命來，何況走路「翩＊來翩去」的豈只瘦鴨也一人。時日久了，大家已經習慣，就隨他喝，墨賊也之外，司機、捆工誰不喝？「蹣跚蹣跚」，大家一起「蹣跚蹣跚」吧！

　＊翩：piat

　有回目鏡也遞煙給瘦鴨也後，站都站不穩的瘦鴨也忽地掏出皮夾，拿出一張「證件」晃兩下後說，他很小就跟步隊流亡到臺灣，曾經在蔣夫人創辦的流亡學生學校短暫呆過，證件上的家長欄登記的就是蔣宋美齡。瘦鴨也晃了晃證件，目鏡也看不清楚到底是啥證件，也不好要瘦鴨讓他瞧瞧，證件上到底寫些啥，更搞不明白。

　家長是否真的是蔣夫人，是否因而「有恃無恐」是一回事，但瘦鴨也可真的是「天不怕地不怕」，尤其喝過酒之後，惹到他，即便是公司裡坐辦公桌的，他當下翻臉，像「副股長」老張，或「政戰張也」──有些人低下這麼稱呼，瘦鴨也曾經在辦公室，「你他媽個屄」、「我肏你娘」，像機關槍地掃得張政戰灰頭土臉，傻在那。

　瘦鴨也還吐了一句半生不熟的灣話：

　「我哩幹汝老母老雌牝！下車頭無探聽！」

　瘦鴨也「開幹」時，整間辦公室的空氣已然凝結，大小官全都僵住，好像一起領受瘦鴨也教訓似的。瘦鴨也在辦公室「以不堪入耳的粗話公然辱罵長官」，二樓的大人當然知道，高亢的聲浪當然很清楚地傳到二樓。瘦鴨也「幹」完，轉身走人，事情也就跟著過去了。瘦鴨也就是敢翻臉，只要「敢」，橫著走，好像大家就莫可奈何。

　有回在後車站卸貨時，可能是倉庫旁簡便的小餐廳桌子擺得太靠近通道，桌子上放著幾道菜，瘦鴨也擔心撞翻了，探出頭，呼喊將桌子移開，裡頭的人不知是否聽見，逕自做自己的事。既然不理會，於是，車子開過去時前輪稍偏，撞翻桌子後輾了過去。瘦鴨停好車子，下車後還回頭瞧瞧，餐廳老闆一看是瘦鴨也，吭都不吭一聲。

　瘦鴨也不只動口，還真動手呢。有回開車回到停車場後曾經出手要揍捆工，可能酒喝多了，站不穩，出拳太猛，不但沒人打到，反而自己摔個狗吃屎。他是真的敢開幹，尤其喝酒之後，是真打人。打架最怕遇到不怕死的，連亞運拳擊準國手阿火也，都「不願意」招惹瘦鴨也。

　同樣是部隊駕駛班長退下來的老周曾對目鏡也說起瘦鴨也，一開口就是「甚麼『東西』」，「東西」兩字聲調刻意拉長、壓低。

　「耍甚麼？」

　老周還提醒目鏡也，「不是東西」，儘可能避免和瘦鴨也有啥瓜葛。

　至於瘦鴨也的綽號，是有點文章，除了瘦，走起路來有意無意地一搖一擺的，喝酒之後，走路的樣子更像鴨子。除了幾位部隊退下來的司機，因瘦鴨也姓劉，喊「老劉」之外，其他司機和捆工都喊「瘦鴨也」。

　瘦鴨也當然會開口向目鏡也「借錢」。看似很江湖，不計較，或許因為「耍老大」，事實上，錢來來去去，並不像阿凹也、阿火也、老張等等那麼「清楚」、「乾淨」。

　時而幾百塊幾百塊的借，但「填單子」的額度，卻有相當大的落差。相當時日之後，目鏡也覺得好似被當做「奤也」。對於瘦鴨也「沒鰻膏*加有騒」，尤其「奤也假流氓」，「不乾不淨」的行逕，目鏡也早已按奈不住。有回，目鏡也正協助師傅換新輪胎，師傅裝好內胎，輪胎鋼圈固定好後，由目鏡也負責打氣，量胎壓。瘦鴨也摃莊缺錢，開口借一千元，目鏡也推說沒帶那麼多錢。瘦鴨也竟說，有多少？多少給個幾百。目鏡也一臉不屑地放下工作，起身掏出兩百塊，瘦鴨笑笑得有點猥瑣，收下錢後，不多話，逕自轉身走向停車場辦公室裡的「局場」。

　*膏：ko

　沒等第二個輪胎打氣完，目鏡也看到瘦鴨也從保養場門口走出來，心裡已有譜，故意壓低頭，繼續工作。瘦鴨也走近後，開口「借錢」，目鏡也掏出一張一百塊的紙幣和幾個硬幣後說，沒錢了，還刻意將褲袋整個掏出來，除了一串鑰匙，是真的空空的。其實，店裡一天的收入大都放口袋裡，兩邊口袋裡經常有不少錢。

　瘦鴨也知道目鏡也會翻臉，尤其和政戰張開幹的狂勁，大家印象深刻，可能因此對目鏡也，不敢放肆。目鏡也給紙鈔和硬幣時，瘦鴨也生怕錢掉了，兩手張開接下錢，轉身又進保養場去了。

　雖然「借錢」不是很乾淨，不過瘦鴨也當然有長處，「清醒」的時候不囉嗦，公司指派的工作只要不過份，長官不打官腔，絕不多話。回到停車場後，即便「蹣跚蹣跚」，但除非賭錢，否則大都直接回家去，除非狀況「特殊」，好像不曾聽說到公司「發酒瘋」。瘦鴨也開車的技術不錯，灌幾杯啤酒之後更是藝高膽大，行車速度相當快，正因為「動作快」，收工早，加上不多話，捆工並不排斥跟他的車。

　目鏡也只給了一些「零錢」的翌日，停車場竟傳出，摃莊結束之後，有人贏了錢，買幾樣小菜，吆喝吃宵夜，瘦鴨也很難得，和幾個人留下來喝老米酒，攪和到九點多才離開。回家路上，行經小東路「四分也」附近，摩托車竟逆向衝進柴頭港溪溪谷，還好雙手緊緊握著把手，人卡在摩托車把手上，頭部因此浮出水面，否則，人縱使不被沖走，很可能已經溺死。胸部恰頂著把手，撞擊之下，肋骨斷了幾根，導致氣胸，緊握手把的手腕關節很可能也撞出問題。雖然撞斷的肋骨沒插到心藏，但還是滿嚴重的，就近送到八○四醫院緊急開刀，必須住院相當時日。

　天天喝酒，開刀前才喝了不少酒，麻醉幾乎無效，卻不能不立即開刀。經驗老到的軍醫，指示將瘦鴨也的四肢牢牢地捆綁固定著，還指派四名充員兵壓著，另兩名充員機動支援。開刀時，哀嚎聲，就像殺豬似的，不過，屠宰場殺豬是先行電暈，或一刀斃命，瘦鴨也可是每一下刀就是一陣凄厲的哀嚎，整得幾名負責抓人的充員氣力幾乎放盡。哀嚎好一陣子之後，可能虛脫了吧，漸漸只聽到呻吟聲。

　腕關節復健，恢復的狀況，以及是否影響開車？得要一兩個月之後才有答案。

　上、下班途中車禍受傷，一鐵的慣例，可以報因公受傷，但是瘦鴨也是酒後出狀況，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怎麼掉下溪谷，總公司是否接受因公受傷，頗有疑問。開刀加上住院的花費可能不少錢，錢怎麼張羅，尤其和一鐵公司怎麼談，滿傷腦筋的。

　目鏡也正要收工時竟看到瘦鴨的車子回來了，原來由墨賊也代班。墨賊也說，瘦鴨也住院期間，車子暫時交給他。原來墨賊也的車子被撞，和解談妥之後，這幾天在民間的保養廠鈑金。　

　墨賊也說：「頂高*講出車著出車，講代班著代班，竟然代著臺東畛。」

　*高：kuan

　「和善化比起來，平常時走臺東是有淡薄也硬頭*啦！」

　*頭：tau