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七十五年,前臺南市立文化中心主任陳永源策劃「南臺灣.新藝術風格展」,持續策展多年,不但開一時風氣,且逐漸成為氣象。
近幾年來,多位生長在南灣新一代的西畫家,高舉「南臺灣新風格」的旗幟,刻意在「臺北統領」的諸多領域中,建構屬於「南臺灣」的「新藝術」。但是,可能存有「南臺灣風格的藝術」?
探討此一課題之前,有必要就幾個名詞稍事解析。
首先是「南臺灣」,當然是「南部臺灣」。語意明晰。
至於「風格」,指的是藝術家揉合個人才學、性靈的呈現。藝術、文學的風格是文藝創作者「心靈世界的外觀」,作者透過時代、環境,亦即對於時空背景的觀照,所投射出來的形式和內容。
換言之,環境對於文學,或藝術「創作」的孕育,或「風格」的營造,有直接的因果關係。因此,探討環境畛域的課題,有助於省思藝術風格建立的界定。
有關「環境」此地的特殊景象之一,例如在不同環境──不同地域之下,對待某一事件,可能出現不同的論斷或權重。例如,臺北市停水、停電,可能見諸報紙國版面,以及「三臺」的新聞,可是南部的一些重大活動,或社會事件,經常只有蹲在地方版的份,以致於北部的人不知道南方事也就不足為奇了。
以民國八十六年七月初,南臺灣的一場大雨為例,臺南縣的大灣、仁德一帶積水嚴重,不少上班族開車繞了三、四個小時,尋尋覓覓任何可能通行的路徑,好容易才到達公司。這其中,有多位參加大學聯考的考生竟因一雨成澇而延誤數學考試。然而南部的「災情」臺北人看不見,感覺不到,當然,這些考生沒能夠得到補救,數學只有「抱蛋」的份,這也之所以必須強調南方觀點的理由。
不過,這種「南方觀點」的強調,或許只能界定在某些公共領域,其觸角,要延伸到文藝創作的範疇,可能難以類推。終究在繆思的國度裡,「臺灣」只不過是一個「完整的小島」。
臺灣的文藝創作,是否有地區性的區隔問題,以文學為例,或許更容易理解。近半世紀以來,流派之間比較大的歧異,出現在距今二十年前的鄉土文學論戰──鄉土文學和現代主義文學之爭。即便有論爭,但,那並非「地域性」的論戰,論爭的導火線,或多或少可以嗅到無關「統獨」、「省籍」的另一種政治況味。其實,在文學風格的「派別」上,臺灣應該沒有因地區的不同而滋生明顯的區隔。
不過,在海峽的另一邊──大陸,東南西北廣袤數千公里,各地山川民情的差異相當大,很容易找到地理環境影響創作風格的例子:江南、塞北,不但相去至少一、兩千公里、交通不便,且地理景觀迥然不同,幾乎是相互隔絕的態勢。吳儂軟語和燕歌壯氣自是不同。春水碧於天,畫船聽雨眠的江南,和天蒼蒼,野茫茫,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塞北,景象顯然有別。
風土人文的差異,因地理幅員使然,此一景況,臺灣迥異於大陸。臺灣多數人口集中的西部平原,其風土民情,生活經驗等,並無明顯差異。加上資訊發達,尤其有線電視披靡,除了極少數交通閉塞,或地域性的堅持,整個臺灣的流行風潮,大致上跟著臺北的脈動起舞,且已融入混凝土的都市叢林。
臺灣目前可能存在的少數差異,或具有「特殊」風格的,應該是原住民的創作。由於生長環境、人種、經濟條件,以及早年語言不同等等,投射到創作時,像文學作品,不論意象或用字遣詞,在在不同於其他住民。至於音樂、舞蹈、雕刻等等,也都有其特質。
原住民以外,臺灣一般的藝術家接觸的、省視的,乃「同質化」的萬事萬物,當內化到創作者內心的省思,進而投射到「作品」,除了因天生的資質、偏好,加上學習心得和專長的不同之外,似難以察覺到很明顯的個別差異,或「風格」。
具體言之,近幾年以前,臺灣的美術學校,像早期的師大、文化學院,以及後來位在關渡的藝術學院,都集中在臺北,尤其所謂的「師承」制約之下,藝術家養成教育階段,吸收的同樣是「臺北的空氣」,如此情境下,可能期待藝術家有多少「特殊風格」,或可能「栽培出」多少具有「特殊風格」的藝術家?
當及於「畫風」,從早先的印象派以降,西方已有的畫派,或每有新的畫派,臺灣就跟著抽象、超現實一番,目前流行的是多媒材。西方藝壇的流風已轉向「電子媒體」此一素材,可以預期的是,不久之後,也將成為臺灣藝術創作的主流,這或許就是臺灣的「主流」。
臺灣的藝術創作既然是如此「氛圍」,南臺灣的藝術家有心營建「南臺灣新風格」,其雄心壯志,著實可佳,不過,面對的時空、人文背景竟然是如此無奈的宿命,如何逸出長年的制約,仍待有心的藝術家發揮大智慧。
鼓動一時風潮,乃至藝術的風格,有賴不世出的大師高擎大纛,南臺灣風格藝術的建立,應該也不例外,但遺憾的是,臺灣依舊「等待大師」,何況,大師不可能憑空而起。
如何蔚為風潮?如何巨木成林?等待大師的同時,不如先問問泥土、水和空氣。
(1997.08.16初稿,2017.05.08順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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