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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歷經五個月的抗日戰爭和殺戮,貢生吳德功〈 乙未之冬合家寄寓甘井外甥林水生家因入城一行爰賦五古十韻〉, 描寫戰後的情狀:

 「出城已半載,束裝回故里。十室九無人,存者惟婦女。 兵燹兼疫癘,輾轉溝壑死。婦兮哭其夫,母兮哭其子……門巷甚蕭條, 垣墉都傾圮……四野多哀鴻,嗷嗷嘆靡止。」

 乙未之後兩年,葉國禎〈 丁酉正月二十八日臺南同善社恭送字灰出海為題一詩〉,祈願上天, 竟而借端發揮:「在天若鑒斯衷苦,定轉乾坤逐虎狼」。

 日本據臺之後十六年,梁啟超應林獻堂之邀,一九一一年訪臺,〈辛亥二月二十四日,偕荷葉及女兒令嫻乘「笠戶丸」遊臺灣, 二十八日,扺雞籠山舟中雜興〉,二十五日舟泊馬關有詩:

 「明知此是傷心地,亦到維舟首重回;十七年中多少事, 春帆樓下晚濤哀!」

 相對於梁任公過傷心地的哀嘆,馬關約簽訂之後一百年,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七日,竟然有人到春帆樓說,馬關割臺是「 不幸中之大幸」。嗚呼,類此心態者不知如何面對百年前「 礮洞心胸尚怒眸」的先烈,以及輾轉填溝壑的臺灣人。

 梁啟超來到臺灣之後,有〈三月三日, 遺老百餘輩設宴歡迎會於臺北故城之薈芳樓,故敬賦長句奉謝〉長詩,任公喟嘆山河破碎之後和遺老們相聚的心情:

 「料得隔江諸父老,不緣漢節始沾衣」。

 「破碎山河誰料得,艱難兄弟自相親」。

 道盡國事倥傯,臺灣割讓日本之後的亡國之痛。

 「破碎山河誰料得,艱難兄弟自相親」一句,侯孝賢導演在電影《 最好的時光》中的〈自由夢〉影射連雅堂和王香禪的故事, 摘錄為引言,拍片時曾由筆者吟唱。

 連橫《劍花室詩集之二寧南詩草》輯錄一九一四至一九三三年詩句, 其一,〈過故居有感〉:

 「海上燕雲涕淚多,劫灰零亂感如何!馬兵營外蕭蕭柳,夢雨斜陽不忍過!」

 乙未之恨,家國之痛,幾難以承受,但,連橫無意隱遯, 一八九六至一九一一年的《劍花室外集之一》,有〈卻隱〉一詩明志:

 「昔有首陽山,今無陶潛宅」。

 且感於「臺灣無史,豈非臺灣人之痛歟?」乃為婆沙之洋,美麗之島「發誓述作」。一九一八年有起自隋代, 終於臺灣割讓的名山之作《臺灣通史》傳世。

 乙未日本據臺之後,歷經一八九六年,簡義、柯鐵虎領導的抗日之役,一九一二羅福星領導的苗栗事件,一九一五年余清芳首倡的西來庵事件,一九三年莫那. 魯道率領的霧社事件等等武裝抗日和日軍清莊式的屠殺, 以及蔣渭水領導的文化抗活動,一九四五年,「乙未」之後五十年, 臺灣終於光復。陳虛谷有詩描寫當時臺灣人的集體情愫。

 陳虛谷,日本明治大學政治經濟專門部畢業, 臺灣文化協會重要成員,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, 日本投降之夜或翌日(參考張之傑,二一三),作〈光復喜賦〉:

 「投降勸告竟成真,草木雖秋亦似春;不值倭奴猶倔強,那堪吾族久沈淪。」

 喜聞臺灣光復,賦詩明志。另一詩:

 「通夕狂歡耳市聲,衰翁意氣亦崢嶸。未成溝瘠真天幸, 一撫霜巔又自驚。」

 臺南府城仁醫顏世鴻日據末期就讀臺大醫科豫科時, 一九四五年三月二十日入伍當二等兵,八月十五日,日本投降, 在林口守機場,聽到日本天皇「玉音放送」因欣喜而淚流滿面。當天晚上,原本入夜後黑漆漆的臺北盆地,電燈亮了, 許多人放鞭礮。二十九日,搭火車返回臺南途中, 看到萬華車站附近的民房都插著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子。(《 一二台南》)

 即便中國對日八年抗戰之前,一九三六年日本已在臺灣實施「 皇民化、工業化、南進基地化」,但, 從顏世鴻的回憶不難體會陳虛谷筆下,喜聞光復而「通夕狂歡」, 實鮮活浮現當年一般臺灣人內心深處的情境。

 當下,詩人林梵二一三年〈我們不知道〉, 或可視為甲午戰爭之後,臺灣歷經日據、光復,百餘年所衍生出的一種意識型態的表象:

 「擺盪在光復

  與降伏之間

  臺灣人何去何從?

  後來會發生甚麼事

  我們不知道

  我們在日本殖民時代

  閩南、客家、高砂族揉成

  臺灣人意識

  共用日本語溝通、說話

  也尋求民族獨立解放

  古老謎樣的支那

  現實複雜的中國

  我們如何面對

  我們不知道

  元年是起始的一年

  臺灣人是甚麼人?

  前途有甚麼

  在等著我們

  鮮花還是枷鎖

  陌生的『祖國』

  如何對待棄養的孩子?

  我們不知道」

 相對於十九世紀末的乙未,乃至以後的諸多壯烈抗日事蹟,乙未之後兩甲子,抗戰勝利之後七十年,竟然有「我們不知道」的「 困惑」,乃至雜揉國族認同的疑團。面對如此情節,除了為當下臺灣國族意識的錯亂悲,問題的關鍵:臺灣,以及兩岸之間的下一步怎麼走?這一代的臺灣人有足多值得省思者。

20151019.中華日報副刊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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