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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生命是勇猛走過的痕跡 

 席德進有這麼一件書法作品,流露的,應是顧盼自雄,夫子自道。身為席德進的摯友──陳明亮,無愧套用故人詞句。  

  陳明亮世居臺南舊城,六十年來,一直踩踏堅毅的步履,用生命耕耘府城的土地,是台南府城的一位奇人,在藝文界赫赫有名。二十多年來,見報率相當高,不少新聞記者缺稿時,總會想到他,聊聊天,拍張照片,就可湊合一則稿子。

 他,是筆者老友。 

 認識陳明亮,是在一九七二年的暑假吧。有天,打從永福路的「亭也腳」走過,臨近民生路時,眼睛餘光注意到一家屋簷低矮的刻印鋪、古董店,店裡頭,色調略顯昏暗低沈,稍帶灰黑的牆上掛著書法四屏。當時,筆者就讀東海大學,選修書法課,因而當碰觸「可以看」的書法作品,難免稍微敏感一些,且年少氣盛,於是,大刺刺的走進店裡,和老闆──陳明亮蓋將起來。

  陳明亮學的是錢南園、朱玖公的顏體,筆者從魏碑入門,兩人書法的門路,大相逕庭。因此,並不意外的,第一次碰面、認識之後,不斷有書法學習、鑑賞等議題的切磋,更難免爭執,且互有堅持,不過,三十多年來,終究無損友誼。

  因緣和氣質吧,不少藝文界人士和陳明亮頗有交情,常常到他店裡喝茶。七○年代中葉,多少深夜,尤其席德進到臺南的時候,永福路信安堂裡外,人氣之旺,喝酒、寫字,喧嘩到凌晨,直是府城一景。

  年少輕狂,和朋友交往「太」義氣,遇有外地友人造訪,陳明亮不但成天人、車伺候,還得請吃飯,甚至因而影響到家庭,但他不改「江湖」,堅持主人之道。不過,終究走過風波、滄桑,經歷一次又一次的挫折,或已得到教訓,邇來,陳明亮是比較知道,不可能一廂情願的為朋友「兩肋插刀」,多少要想到自己。 

 因為經常到陳明亮的店裡喝茶,對古董、茶壺、茶葉種種,稍有涉獵。印象比較深的是,早先,孟臣、逸公之類的泥壺,至多三、五百元罷了。七○年代中葉,台灣安然走過石油危機之後,因十大建設點燃的動力,引領經濟起飛。如此大環境下,隨著凍頂烏龍茶的炒作,茶壺的價格,也跟著跳躍式的攀升,一把茶壺幾萬元、幾十萬,並不稀奇。 

 可能有不少人在古董市場賺大錢,但陳明亮秉持所謂的良心吧,古董、字畫、茶壺買賣,經手之間,賺個價差罷了。因而不但沒發大財,此生多是清貧歲月,加上造化作弄,永福路拓寬後,接著民生路拓寬,兩次拆除,小小店鋪沒入柏油中,一度在青年路,東雲紡織旁,窩了六、七年。十二年前,從朋友那頂了一格延平郡王祠停車場的攤位,門口有棵大榕樹,榕樹下,最是他工作,友朋聚會的好所在。那,可是府城「文化重鎮」,不少外地來的藝文人士,都會到榕樹下拜碼頭、歇腳、喝茶,了解最近府城相關資訊,或和台南友人相約在那裡見面。

 因為人,得以演化出許多很好的可能,像一九九七年,黃建龍主持台灣府文化學院時,為開山路的金龜樹慶生,安排著名盲人歌者炳輝也、金門王來府城,就選在陳明亮店前的榕樹下演唱。同年冬天,「雙城記」,臺南、波士頓文化交流在台南舉行時,陳明亮在信安堂前的榕樹下,招待波士頓友人,讓西方的藝文工作者體會臺灣的喝茶文化,並以篆刻竹根圖章,贈送訪客。

  聲名是一回事,或是此生波折多,二00五年,因臺南市政府所謂的「好望角」政策,打掉延平郡王祠圍牆,停車場的攤販一併拆除,陳明亮同時被「掃地出門」。目前雖居有處所,但暫無營生落腳之處,如此情境,以「流離失所」形容,應不誇張。臨老如此不堪,但,陳明亮的銳氣並未稍挫,最近還構思個展的事。

 讓陳明亮在藝術領域「穿出來」的是在竹子上雕刻書法作品。這,是偶然,也是宿緣。二十年前的一次展覽會,看到會場上所謂「大名家」的「竹聯」,竟然是電動金鋼石鑽頭處理的,線條磨得「光潔剔透」的「作品」。這算那門子書法?簡直糟蹋篆刻,陳明亮非常不屑,「我刻給你看」,於是,台灣多了一位真正雕刻竹聯的高手。

  雕刻竹聯,雖然是書法作品的再現,或複製,但如果不了解書法,不能夠體會書法的勁道、頓挫、濃淡、暈渲、潤渴、飛白,不可能在複製時有效掌握原創者的意涵。雖是複製,但已極近於藝術本身,甚至是再創作。之所以能夠不同於一般的竹雕,乃因陳明亮經歷諸多淬礪。刻印功夫源自傳統的師徒制,結結實實艱苦熬了三年四個月才出師。刻了一輩子圖章,加上玖公嚴格的書寫要求,筆下功夫,乃至於用刀如筆,才可能成就陳明亮的竹雕藝術。

  除了藝術工作,陳明亮有非常入世的一面,積極參與文化運動。不少話題性強的現場,或可看到陳明亮,像十年前的延平街事件,陳明亮積極參與,甚至北上立法院開罵;議題豈只臺南,還「遠征」宜蘭棲蘭山,留住珍貴檜木林。

  至於事關陳明亮本人者,也不乏精彩演出。幾年前,曾申請到成大展出,審查委員的措詞,讓陳明亮難以消受,於是接連好幾天,身罩書寫抗議文字的「長衫」,頂戴斗笠,在大學路光復校區大門口的人行道上,來回走動,弄得成大好生難堪。這就是剛烈、不屈的陳明亮。

  延平街事件期間,觸發筆者發行社區型刊物的構想。持續發刊幾年的《臺窩灣》,當然找「老搭檔」一起「下海」,筆者主要負責文稿、照片、編輯;庶務性工作,由陳明亮主其事。

  交遊近四十年,書法家也好,竹雕家也罷,甚至江湖一生,當回首過往,時光未免太匆匆,陳明亮,終究留下不少鮮活的痕跡。往後的日子還長,做為文化工作者的陳明亮,還會再找到舞台,臺府城的街道旁高談闊論。 

  臺南府城生猛的漢子,可沒有退隱。(2006.05.06.

▲後記

 臺南府城生猛的漢子──陳明亮,二00八年七月「退隱」了。

 0九年初,林俊安、楊淑芬、游慧香、黃郁雯、梁弘、葉東泰、蔡宗昇、劉國滄等等好友,裒集陳明亮的作品籌劃紀念展,並出版作品集,主其事的楊淑芬,要求兄弟們書寫感言。筆者厚顏,以舊作充數,尤其日前拜讀俊安兄的大文,實「相形見絀」,慚愧,慚愧。

 臨老為稻粱謀,北上前夕,頗有感慨,竟喋喋不已。(2009年母親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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